第十五回 神秘人投书海棠厅 宋县丞暗查怡和堂
徐传伟听着王老仙的话语,惊骇之下不由得暗自思忖:
“这王老仙是通晓大清律例和公堂规矩的家伙,他怎么会这么大胆,一口咬定自己亲手抄录的‘发货记录’是伪造的呢?而且还主动提议去原处查实……这些家伙的‘葫芦’里,到底在卖什么‘药’啊?”
徐传伟和张世杰哪里知道,秦占武此时已经在这件最重要的证物的源头上做了手脚。
“被告徐传伟,原告对你提供的相应物证提出质疑,并提议核实该证物的真伪,你同意吗?”章知县问道。
“我同意……但是知县大人,我想知道,如果这件证物属实,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赢得了这场官司?”徐传伟说道。
“一看你就是个外行!我们提议核实物证是对你好。假如现在大堂之上采用了你的物证,做出了对我们不利的判决;当我们上诉之时,你的证物就是‘罪证’。那时候,你不但输了官司照赔我方损失,还要有牢狱之灾,因为提供伪证是要坐牢的,是诬告之罪!所以,我建议你,接受我方的诉求,做出全额赔偿的承诺,就能免受牢狱之苦。”王老仙得意洋洋地捋着胡须说道。
“王先生!大堂之上威胁、逼迫对方就范,是你们‘讼师’的一贯做派吗?”章知县斥责道。
“失言,失言了。我现在收回刚才的话,请对方自己斟酌思量。”王老仙赶紧拱手说道。
“那如果是这样,我方也提议,核实原告方的‘涉案货物清单’。那才是假的,是伪造的!”被逼急的徐传伟说道。
“好啊!我方也估计到你不会承认这个‘涉案货物清单’的真实性,那就一并查实。”王老仙说道。
章知县本来有意耐心调解说和一番,尽量化解两家的纠纷;可一见双方这种架势,感觉调解无望。
但是,他还是想给双方留下和解的空间,准备在官府既不参与、也不追究的情况下,交由原告、被告共同核实双方证物的真实性。这就等于给双方提供了一段趋于冷静理性的缓冲期;在这个缓冲期内,也有可能双方能够达成默契“握手言和”。如果缓冲期过后,双方仍然相持不下,等到下一个“放告日”,再继续审理。
他思索片刻,便已经拿定了主意,正要发话,却突然见把守县衙大门的衙役急急忙忙地进到了大堂,将一个纸条交给了丁师爷。
丁师爷将纸条展开看了一眼,吃了一惊!赶紧递给了章知县,章知县仔细一看,只见纸条上用清秀的字体写着一首打油诗:
“日照百姓流离苦,多因秦氏大烟土。青天老爷辩是非,莫使虎威作马牛。”
这让章知县更是大吃一惊!
他感觉事有蹊跷,赶紧带着丁师爷、宋县丞、刘主簿和那个衙役,进到二堂合议此事。
章知县带着人来到县衙二堂,赶紧问衙役道:
“送字条的是什么人,现在在哪里?”
“送字条的是一个小乞丐,一送到我手里,他就转身跑了……”衙役答道。
“你先下去吧……记住,只要再见到那个小乞丐,就立刻带来见我!”章知县吩咐道。
衙役回应了一声,退出了二堂。
“这是有人在暗中提醒我们,该案原告普济堂大药房提到的那批‘名贵药材’,实际上是烟土啊……”丁师爷惊疑地说道。
章知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“对了!我以前就听捕快们说过,‘福寿堂’大烟馆和‘普济堂’大药房的关系非同寻常。‘福寿堂’的老板娘裴赛花和秦怀仁的大管家裴东来,好像是堂兄妹关系。‘福寿堂’很可能就是秦怀仁私下置办的黑道产业。”宋县丞说道。
“现在经营鸦片生意又不违反大清律例,秦怀仁可以正大光明地开大烟馆,他为什么要遮掩此事?”刘主簿疑惑地说道。
“我想,秦家是书香门第、百年商界巨贾,他也明白开大烟馆虽然不违法度;但也是伤天害理的营生。如果明目张胆地经营烟土,不但有违祖训折了祖德,造成斯文扫地;还坏了名声,损了‘普济堂’的生意。所以,他瞒天过海暗度陈仓,想搂钱聚财、道德仁义两不误。”丁师爷说道。
“嗯!左手‘普济堂’替人行医瞧病,右手‘福寿堂’害人妻离子散;黑白进财、两头搂钱,不露声色、天衣无缝。这真是天下的世间高人啊……”宋县丞感慨地说道。
丁师爷望着还在沉思的章知县,轻声问道:
“大人,这该咋办?”
刘主簿凑过来说道:
“送消息的人没有现身,可现在什么人都有,这也防不住是别有用心的人在诬陷秦家、抹黑秦怀仁呐……如果是这样的人在搞鬼,那虎威镖局的人嫌疑最大。”
章知县摇了摇头,挥挥手说道:
“从文意、笔体上看得出来,这个传消息的人,一定是个心怀正义的饱读书生,绝不是游手好闲的无赖鼠辈……虎威镖局尚武轻文,应该没有这样的人。此人对秦家、对虎威镖局、对本案,甚至对本县痛恨烟土的态度,好像都有所了解……刚才在大堂上,原告、被告的诉求态度、神情反应,联想到这张纸条内容,你们想起什么吗?”
“从常理上讲,秦占武既然咬定这三车是‘名贵药材’,那他就不该把不值钱的货先拿走,将这些最看重的货扔在虎威镖局好几天。如果说是没地方储藏这些货,那普济堂的地方可是大得很,况且还有秦府大院……这说不过去呀?”宋县丞疑惑地摇着头说道。
“被告徐传伟从济南‘怡和堂’抄录回来的‘发货记录’,我觉得应该是真的。可是,秦占武和王老仙却一口咬定这是伪造的,他们这是哪里来的底气?如果这是三车鸦片,为什么双方又都在回避真实的涉案标的货物?”丁师爷喃喃自语地说道。
“我觉得,从秦占武和王老仙的神情态度联想到这张纸条,应该能确认他们进的‘名贵药材’就是鸦片烟土……可即便是三车鸦片烟土,既然不违法度,他们就应该名正言顺地进货,谁也拿他没办法,根本没必要遮掩躲闪……现在可好,鸦片烟土没了,想讨回损失,还不能明说丢的是鸦片烟土,真是自讨没趣!”宋县丞接着说道。
“这个问题好解释,如果标明是鸦片烟土,有损‘普济堂’的名声不说,虎威镖局也不能接货走镖。另外,还要‘逢关缴费、遇卡抽厘’,秦占武自然不愿多花银子……现在最关键的,是这三车当作‘名贵药材’的鸦片,哪里去了?是虎威镖局见财起意掉了包?是仗义之人毁了它?还是在济南发货的源头上出了问题?”刘主簿分析说道。
“据我的观察,徐传伟做不出来,绝不可能是虎威镖局见财起意下了黑手……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。”丁师爷摆摆手说道。
“不管是谁弄走了这批货,或者毁掉了这批货,对我们日照来讲,都是值得庆幸的事。既然现在双方都没提到‘鸦片’一事,我们也不该深入追究,干脆充耳不闻……现在要做的,应该是看咋样能平息风波、稳定事态,让秦占武和王老仙能闭上嘴。正好借这件事,也能敲打敲打秦家:经营鸦片烟土搂‘黑心钱’虽不违法度,但伤财害民、为祸乡里,必须谨慎行事,不得嚣张!”宋县丞说道。
“现在最核心的证物,就是被告手上‘怡和堂’的‘发货记录’。如果能确认这件证物不是伪造的,是真实的,当场就能结案。王老仙的铁嘴也没用!”刘主簿说道。
“既然王老仙主动提议核实‘发货记录’,我觉得,秦占武有可能已经在核查的源头上做了手脚……想核实这件证物,应该不会这么简单。”丁师爷说道。
“这好办!先稳住原告和被告双方,章大人再出一份‘协查函’,我和刘主簿跑一趟济南府,传唤‘怡和堂’,马上就能水落石出。”宋县丞说道。
章知县和丁师爷、刘主簿同时点了点头……
章知县带领一班官员,从二堂回到了大堂之上。
刚才,王老仙和秦占武见县太爷收到那张神秘纸条后脸色骤变,心里一沉!感觉这张纸条一定大有来头,心里顿觉有些不安。现在见知县大人和一众官员终于回到正堂,才暂时松了口气;可对那张纸条,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不解。
章知县惊堂木一敲,正色宣布道:
“鉴于本案原告、被告双方,均对对方所提供的证物提出质疑,本案审理暂且搁置。本县现为原告、被告设置五天期限作为‘冷静期’,期限内,原告、被告当事人均不得离开日照县境。如原告、被告在期限内达成和解方案私下了结,可由双方随时提出撤案申请。如若期限过后,双方仍未达成和解方案,则由本县继续升堂审理此案……退堂!”
三天后,宋县丞和刘主簿带着“协查函”,来到了济南府。
知府李文俊见到章知县的“协查函”,立刻批示督捕司“协助核查办理”。
“怡和堂”的大掌柜见衙门正式传唤,还要求带齐向日照普济堂大药房发货的相关凭据,知道出事了。
但是,他也庆幸自己没有按照秦占武的要求销毁“发货记录”,而是悄悄藏了起来。现在官府直接追查此事,可不是闹着玩的,只有和盘托出、不能隐瞒;否则,必定会作茧自缚、引火烧身。
而最值得庆幸的,是其中的三车鸦片并没有出现在“发货清单”之内,货物是在秦占武的授意下暗地里调换的;不然,偷逃税费厘金、私贩鸦片的罪名,那可真够自己喝一壶的。
原告秦占武、被告徐传伟,都没有再次向对方发出私下解决纠纷的信号和意愿,因为都觉得对方绝不可能让步、私下解决没有任何希望,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下次县衙升堂审案。
王老仙觉得,最近生意惨淡,回沂州府也没啥意思;加上知县大人的禁令不得擅自离境,索性来个“既来之,则安之”……反正这里好酒好肉天天伺候着,乐得逍遥自在快活上几天。
就这样,五天的“冷静期”悄然结束。
六天后,正好是本月的下一个“放告日”。原告、被告的原班人马,又按时齐聚县衙大堂前,等待“二审”的开始。
王老仙望着徐传伟,觉得他消瘦憔悴了许多,不免暗自得意,心里想:“跟我王老仙较劲,哪有你的好果子吃?受罪活该!”
徐传伟在这几天里,确实是备受煎熬,看不到出路在哪里?这件事能以什么方式了结,心里实在没底……可事到如今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